001

错愕震惊之后, 甘苑迎来的是满腹的愤怒。那愤怒太过强烈，强烈到仿佛都要把他焚烧为灰烬，强烈到他心口的位置都开始痛。

甘苑蓦地想起之前野猪攻击他时, 大狗子那状态。

它浑身蒸腾着黑色的雾气, 身形都扭曲, 它根本没有理智, 它只是不停的疯狂地攻击

那种精神状况, 甘苑就从未在别人身上见过。那甚至都已经不能称之为灵兽, 那不如说是燃烧着愤怒火焰的一团精神力。

甘苑喉间苦得厉害，他不知道联盟那些人为什么能够狠得下心对一群小孩做那种事, 那只不过是一群毫无反抗之力的孩子

甘苑不受控制的想象着，想象着四岁的郜叶霏, 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后每日被迫遭受暴力虐打的场景。

那时候的他, 面对的该是怎样的恐惧。

他根本无力反抗, 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被迫忍受，然后有一天他召唤出了大狗子, 但他的痛苦却并没有就此结束, 反而是加剧。

三十多个异界, 就算三十个，五年的时间三十个异界, 算下来, 平均每一年毁在郜叶霏手下的异界就得六个之多。

这就代表着，郜叶霏平均两个月的时间就得清剿干净一个异界。

两个月的时间，还是高难度异界

当初他们进入双庆，前后一共花了一个多月时间, 就这，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把双庆从头到尾逛上一遍。

郜叶霏却要在两个月之内，毁掉一个异界

沈南和声音再次传来，“你知道吗，对于那时候的我们来说，能少挨些打能少挨些饿的方法，就是要听话。但光是听话是没用的，因为听话就代表着情绪稳定，他们要的却是刺激以达到激活灵兽的作用。”

他似乎笑了下，“所以越听话的人，越是活不长。越不听话的人，也就越受到关注，受到的虐待刺激也就越多。”

甘苑沉默地望着远处的火海，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指尖深深嵌进手心。

他眼前仿佛都看见那一幕幕。痛苦，永远都只有痛苦，无论做什么，等待他们的都是痛苦，因为那些疯子要的就是他们痛苦。

甘苑不禁抬头看沈南和，沈南和和郜叶霏身上，他一点都看不出这些痕迹。

他并不是期待能够在两人身上看出些什么痕迹，只是这一切离他们两人实在太远。

特别是郜叶霏，他似乎永远都是那有着洁癖又龟毛得不行的性格，甘苑真的很难想象到郜叶霏曾经过过这种日子。

“那你们的父母呢”甘苑每吐出一个字，喉间都苦得发痛，让他声音都变形。

沈南和垂眸，眼中尽是苦涩，“死了。”

“我记不清了，但后来我们查了，被送去那里的小孩，有的是直接从孤儿院或者人贩子手里买来的，有的则是直接从战场搜罗来的。”

“只有这几个地方，小孩子就算失踪了死掉了，也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甘苑嘴唇翕动，“那”

“他不是，他是被从异兽攻击城市后的残骸中捡到的，据说当时他父母把他藏在了衣柜里，所以只有他还活着”

“他好像还记得一点，但那时候的他太小，才三岁，根本理解不了太多东西。等后来我们顺着联盟的记录找回去时，那一片已经被推平重建了新城区。”

甘苑快要被喉间弥漫的那苦涩溺得窒息。

沉默的气息在空中蔓延，沈南和已有些说不下去，但有些话，他必须说。

“如果他现在真的回到了四岁的时候，那应该是他已经进入了我们那里之后，那时候的他已经开始记事，且已经有天才之名”

沈南和声音变得哽咽，他只好侧过头去，甘苑没去看，一个大男人红着眼也没什么好看的。

“那蘑菇，他回到四岁，他连我们都不记得了，却唯独还记得你。”

甘苑身体轻颤，心跳蓦地加速，他隐约察觉到沈南和要说什么。

“他应该是喜欢你的。”沈南和道。

甘苑心跳砰砰跳动。

那声音带着他冲出那份让他窒息的苦痛，让他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让他有一种拨开云雾的豁然感，也让他哭笑不得。

“你胡说什么”甘苑垂眸。

沈南和没有在这个事情上继续说下去，他又继续刚刚的话题，“他九岁的时候，已经是倍受联盟器重的武器，可以说当时联盟的风光都是他一手创就。”

“但也是那时，跟在他身边不停进入异界的我们，伤亡随着他一次次的进入异界而不断加大，到最后甚至凑不齐一个大队。”

“联盟愤怒无比，加大了对我们的培育，那一年那地方多了几百个小孩。”顿了顿，沈南和语气极为复杂声音却很轻的补充，“他们让我们去教那些小孩。”

甘苑猛地抬头，“教”

“你应该有听说过，幼年时期的经历是塑造灵兽形态以及能力的重要因素。越是幼小的孩童，精神越是不稳定，灵兽的形态也就越容易产生变化。”

甘苑点点头，确实如此。

他虽然记不清他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了，但他能够召唤出胖宝，应该是出于小孩子不想受伤不想痛的单纯想法。

那时候的他大概是害怕受伤害怕疼痛的，所以他的胖宝，才能够抵御所有伤害。

他的胖宝，是保护的能力。

“随着孩子的长大，到达七八岁时，灵兽的形态以及类别基本就定下。到达十四岁时，灵兽的模样形态、能力基本就不会再改变。”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甘苑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情，接过了沈南和接下去的话，他道“十四岁之后，如果受到毁灭性的让人精神崩溃的重创，也是有机会改变灵兽形态的，主人都可能因此性情大变，更别提依凭主人精神力而存在的灵兽。”

沈南和点点头。

接下去的事情，甘苑应该已经猜到，但沈南和还是想说。

这些事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甚至对和他们有着同样遭遇的钱振军，他都不曾开过这个口。

有一句话说，当一个人有一天能把那些不愉快过往风轻云淡的讲出来时，那就是他真的已经释怀时。

这些事情对于沈南和来说，对于他们来说，大概就是永远不可能风清云淡说出口，永远不可能释怀的事。

“在那些人看来，我们这些能力远远比不上郜叶霏的人，属于失败品，失败品是没有任何用处的，除非回炉重造。”

“他们让我们接过了他们的任务，让我们去教那些小孩，也借此让我们重温记忆当中的噩梦，以期达到让我们重塑灵兽的效果。”

甘苑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没有资格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问沈南和他们自己都经历过那种痛苦，为什么要去加害别人

这样的话，甘苑问不出口，他甚至根本不敢去想。

“郜叶霏是没参与的，因为他是成功品。”沈南和道。

甘苑不知道沈南和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大概对于沈南和他们来说，那时候的郜叶霏，也是加害者吧

如果没有郜叶霏这个天才，联盟的人没有看到希望，大概也不会对他们更加苛刻。

“我们不讨厌他，虽然我们之前是挺讨厌他的，甚至筹划过杀了他”沈南和脸上笑着，眼神却愧疚而复杂。

甘苑没说话，他只是再次沉默。

之于他，他真的没有资格在这件事情上发表任何看法。

“那次我们被揍得很惨。”沈南和语气轻快，就好像再说什么日常，“我们一队人商量好了，跟着他一起进了异界之后，故意露出破绽，让异兽攻击联盟那些人，等联盟的那些人被拖住之后，我们就趁着混乱动手想杀他。”

沈南和挠挠头，“结果就是我们被他揍了个半死，揍得鼻青脸肿，揍得半个月没爬起来。他确实是个天才，他的能力远不止平时暴露的那些，他恐怕也早就在防备着我们。”

“我们本来以为他肯定会杀了我们，你是没见过那时候的他，那时候的他完全就是一把武器，没有感情只会听从命令甚至不会交流的武器。”

“但他没有。”

“后来我们又动过一次手，不过这次我们也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所以更倾向于想揍他一顿解解气，哪怕自己会被揍得鼻青脸肿，只要能揍上他一顿，那也是解气的。”

沈南和灰溜溜地摸摸鼻子，看着他那模样，甘苑都不禁笑了起来。

“我跟你说，那家伙真的是一点都不通人情，那次又把我们按在地上揍了一顿，愣是给我们全部揍趴下了。我屁股，就右边这半边，肿得老高，当初我快半个月不敢平着睡觉”

沈南和似乎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语气越发轻快。

“这次事情闹得挺大，没瞒过联盟那些人，事后我们全部被惩罚”惩罚是什么，沈南和没继续说，他话题再次跳跃，“有一天，我们接到了一个任务，联盟的人派我们去灼虹。”

甘苑心口咯噔一声，沈南和之前说过，郜叶霏就是在灼虹差点死掉。

“灼虹的特殊性你应该已经知道，它是自从异界出现初始，就一直存在且从未被人探索过的异界。”

“那样一个异界，没有充足的准备是根本不可能完成探索的，但那时候的联盟自信心已经膨胀到了夸张的程度。我记得那时候，灼虹的归属权都已经摆到明面上争抢。”

沈南和冷笑一声，“结果郜叶霏进入之后没多久就受了伤，还差点死掉。你是没看见那时候那群联盟的人脸上精彩的表情，我这辈子就没那么开心过。”

“不过事后想想，大概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不，应该是从更早之前开始，郜叶霏就已经在筹划后面的事。”

“灼虹常年有先遣队的人驻守，入口处有非常多的人，这些人是不可能撤出灼虹的，所以那次我们进去时是深夜伪装成了军区的士兵才得以进去。”

“联盟的人也控制着我们，让我们根本没办法和外面的人接触，我们那时候也已经没了那心思，毕竟那可是联盟，我们又只是一群小屁孩，话说出去都没人信，我们能做什么”

“那次，郜叶霏闹出了很大动静，他的灵兽突然暴走，彻底丧失理智，无差别攻击，引起了灼虹那边的人的注意，后来还是灼虹先遣队的人帮忙，我们才总算让郜叶霏安静下来。”

沈南和看向甘苑，“帮忙的那个人你认识，他当时是灼虹城的城主。”

“我师公白阅”甘苑诧异。

002

“嗯，没错，就是他，不过那时候的他还并未出事，还处于巅峰状态。”

“他很强，在郜叶霏之前他是上一任的百强榜榜首。也是因此，他才能得以担任灼虹城城主的位置。”

甘苑眼中皆是惊讶，他知道白阅很强，但还真不知道白阅是上一任百强榜榜首。

“那次之后，白阅就知道了有郜叶霏这么一个人，郜叶霏太强，又那么特殊，想忘掉都难。联盟的人脸色很难看，一方面是因为郜叶霏受了重伤，另外一方面是因为郜叶霏的事情暴露。”

“那之后，事情确实开始朝着联盟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郜叶霏的事情在灼虹先遣队中传开，联盟不得不承认他军区士兵的身份，为此他们还特意替他做了档案。”

“那是一切的开始。”沈南和瞭望远处，“他有了正式身份有了名字后，就更频繁的出入在外界的视线当中。大概两年后，他十四岁的时候，郜叶霏这个小队长的名字，已经为许多人所知。”

“那之后的事，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他一路从小队长慢慢做到大队长，然后是军官，再到元帅。”

甘苑轻轻点头，心情却依旧沉重。

这后面几年的经历，沈南和轻描淡写，可这世界上的事，哪能就这样简单

何况还是那情况，何况还有联盟在中间捣鬼。

“他成为大队长后，就找了我们”

“那是我第一次听他说那么多话，也是那时，我才知道他原来并不是一个只会听从命令的疯狗，他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加深谋远虑，也更加疯狂。”

“他带着我们步步为营，毁了联盟建立的那培育基地，毁了联盟对我们的控制，毁了加诸在我们身上的那些枷锁。现在，他想毁了联盟。”

说到后面，沈南和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

那时候的郜叶霏对于他来说，就如同从黑暗天空照下来的一束光芒，那光芒太过强烈太过耀眼，以至于他这一辈子都会牢记于心。

甘苑笑了笑，为沈南和开心。

但他的心情却没有丝毫的转变，依旧苦痛得厉害，苦痛得发疼。

“我们一步步掌握了军区，一步步把军区从联盟的势力下分剥出来，现在你能看见的军区高层，好些都是当初那训练营里出来的人。”

“先遣队也是”甘苑猛地想起那一群话不多，脾气好像还有些阴沉，因为他的挑衅而下狠手揍他的人。

“嗯。”沈南和点点头，“他们是剩下的。事情结束后，我们把所有还能回去的小孩全部送了回去，但有些人已经回不去，所以我们创建了军区先遣部队。”

甘苑勾了勾嘴角，沈南和说的送回去，大概不是送回他们父母他们家里，而是送往正常人的那个世界。

这么一想，那些已经回不去的先遣队的人，又莫名的让人悲哀。

甘苑还沉浸在这种气氛当中不可自拔，沈南和倒是已经又绕回之前的话题，“所以你就不要指望他自己开窍了你让他带兵打仗，那他绝对没问题，但你要跟他谈感情，他那脑袋就跟榆木疙瘩似的，你得敲知道吗得敲”

说话间，沈南和还特别生动形象地比划了一个用力敲打的动作。

甘苑哭笑不得，哭笑不得间也有些说出来的恼羞，郜叶霏不是挺聪明的吗而且他又还没决定要真的喜欢郜叶霏。

沈南和一副老父亲的担忧语气，“我们以前就暗地里讨论过，猜测他有没有开窍的可能，我们队里的人还打了个赌，你猜怎么着”

甘苑看过去。

“赌没打成，因为根本没人觉得他会开窍。别说是开窍，甚至都根本没人觉得他会有喜欢这种情绪。”

甘苑忍不住又想起之前的那些事情。

郜叶霏看着虽然很像个正常人，但幼时经历过那些的他，情绪方面不可能真的一点都不受影响。

甘苑又看向沈南和，眼中满是打量。

“怎么”沈南和被甘苑看得毛骨悚然。

“我发现你这怎么好像挺正常的”甘苑也是奇了怪了，明明同样经历过那些，怎么沈南和就和其他人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钱振军性格也算开朗，但也更偏向于成熟稳重话不多的类型。

沈南和却和其他人完全就没走在一条道上，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撒欢劲儿，十头牛都拉不住。

沈南和炸了毛，“我怎么了，我这不挺好的吗难道我就该天天苦大仇深真要个个都像郜叶霏那么闷，迟早得闷出毛病来”

甘苑点点头颇为赞同，“这话我记下了，等他醒了，我会记得告诉他。”

沈南和瞬间眼泪就下来了，“你放过我吧”

甘苑不语，他勾起嘴角，看着面前的火海。

他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却又从未有过的轻松。

“回去吧”甘苑道。

沈南和屁颠屁颠跟在甘苑身后，一直不停的说情。

郜叶霏脾气这些年看着好了不少，但本质上却丝毫没有改变，有些东西一旦成型，想要改变就变得困难。

大狗子那随时都能进入癫狂状态的状态，就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甘苑两人重新回到营地时，其他人已经扎好营地正在烧水煮饭。

见两人回来，他们纷纷看过来。他们眼中有好奇，但都没发问。

“看看这是什么”胖子第一个跳出来。

甘苑顺着胖子的动作看去，看见旁边正在火上烤着的肉，口水一下就溢了出来，他喉结滑动，“上哪弄的”

甘苑迫不及待的来到火堆旁，他帮忙添柴禾，看着那不断冒起的油花，嗅着空气中的香味，他口水都快止不住。

这一路下来，他们天天都吃水煮干粮，吃得甘苑嘴里都没了味道，他早就馋坏了。

“听你说刚刚遇到野兽后，我们就去附近找了找，运气还不错。”许顾也走过来，他手里拿着佐料。

甘苑守在火堆旁，都挪不开脚。

除了甘苑，其他人亦是如此，除了还睡着的郜叶霏，所有人围成一团蹲在火堆旁看着许顾烤肉，时不时问上一句熟了没。

“再等会，还没熟。”许顾给人一种妈妈的感觉，“不熟吃了会肚子痛，而且味道也还没烤进去。”

甘苑咽咽口水，回头看了眼旁边睡得正香的郜叶霏，心情复杂，旋即他又笑了起来。

几分钟后，许顾受不了周围这一群眼睛冒着蓝光的恶鬼，同意开饭。

闻言，所有人就像饿死鬼投胎似的立刻拿了自己的饭碗，排着队等分食。

甘苑慢了一步，他还要拿郜叶霏的，落在了最后。

因为这，一旁的胖子都开始吃起来时，甘苑还在排队。这看得甘苑眼冒绿光，恨不得召唤出大狗子直接把胖子给烤了。

胖子半点不怕，还得瑟，“真好吃”

他这话一出口，立刻收获好几对眼刀子。

甘苑正准备嘲笑两句，就发现一旁的郜叶霏已经醒来。郜叶霏大概看出胖子是在欺负他，所以看着胖子的眼神如同冬日寒冰。

郜叶霏还没恢复过来，因为他脑袋顶上头发乱糟糟，就像个鸡窝。小孩睡觉确实不老实，四岁时的郜叶霏，大概也根本没办法睡安稳。

“快来这里，开饭了，等一下吃好吃的。”甘苑招招手。

知道了那些过往，再面对面前的郜叶霏，甘苑心情无比复杂。

郜叶霏闻言，立刻放过胖子，屁颠屁颠地跑到甘苑的身边。

甘苑背过身去，用手抓了抓郜叶霏的头发，替他把头发梳整好。

郜叶霏很乖，还配合地低下头给摸。

梳完头发，甘苑不忘夸上一句，“好了，很帅”

郜叶霏巴拉巴拉头发，好像是害羞了，耳朵立刻就红了。

一旁的胖子闻言，立刻露出一副闻言受不了的表情。甘苑才懒得管他，小孩子就是应该多夸夸，而且郜叶霏也确实是很帅。

分到烤肉，郜叶霏双手捧着碗，前脚跟后脚地跟着甘苑一起走到毯子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