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小遗孀 闫桔 5491 字 4个月前

听到这话,周氏的脸色稍稍缓和下来。

虞婆子遣退婢女,继续说道“若是娘子垮了,这个家便散了。”

周氏默默地看着她,只觉心中抽疼得厉害。

季玉植的死终究成为了她的心病,她的神色黯淡下来,幽幽道“这些日我总是做梦,梦到七郎说冷。

“虞妈妈,他还那般年轻,未到行冠礼的年纪就弃我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怎能不伤”

说到这里,周氏又不由得泪眼婆娑。

虞婆子既心疼又无奈。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份深沉厚重的舐犊之情,委实叫人扼腕。

只是遗憾,季玉植终归是去了,无论周氏怎么悲痛,也无法掩盖他亡故的事实。

灵堂里亮如白昼,一排排烛台灯火通明,照得漆黑的棺椁鬼气森森。

季玉植的遗体已经存放了好些日,棺木里放着大量香料等物掩盖尸身的腐败气息,再加之密封得好,外头闻不到异常。

守在灵堂里的弟弟妹妹们到底年轻,大家族里长幼之分严明,他们没有支踵,是真跪,多跪阵儿便失了仪态,有的甚至打起了瞌睡。

就连明容都没法再像先前那般挺直腰板,虽有支踵承受重力,还是觉得膝盖软,尽量找舒适点的姿势维持,毕竟得熬通宵。

唯独对面的季玉书纹丝不动,来时是什么模样,现在就是什么模样,跟一尊石像似的,仿佛不知疲惫。

明容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两人都是头一回来守夜,她作为新寡,怎么都得把未亡人的颜面撑起来,免得让人诟病。

季玉书同样如此。

他是庶长子,好不容易才从江宁那个鬼地方进京,病故的又是亲兄弟,怎么都得把手足之情的颜面做足,免得叫周氏日后找茬儿。

两个各怀心思的男女各自撑场子。

途中见棺椁下的引魂灯快要熄灭,季玉书起身上前添桐油,并把芯子拨亮了些。

又重新回到原位跪坐,他保持先前的姿势,挺直背脊,好似青松劲竹般,通身都是不易折断的冷硬风骨。

下方打瞌睡的季八娘才仅仅只有九岁的年纪,却已经陪着自家阿兄和姐姐守了好些天。

她原本是三房的子嗣,府里没分家,全仰仗二伯威远侯生存,再加之亡故的七哥又是小侯爷,一家子都靠周氏给生计,人在屋檐下,不敢落下分毫口舌叫人诟病。

这不,三房那边的弄月院儿烛火未熄,主母王氏在寝卧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同自家丈夫季远森发牢骚,犯嘀咕道“这些日六娘她们在灵堂日日跪守,八娘才九岁,哪吃得消,我瞧着俩孩子都瘦了一大圈儿。”

季远森不想听这些,翻身背对着她,道“待七郎下葬之后,她们就不用跪了。”

王氏撇嘴,不满道“都是一样的骨肉,你不心疼她们,我可心疼得紧。”又道,“这么长的时日,若是把她们熬出个好歹来,我找谁哭理去”

季远森不耐烦道“你莫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事,七郎病故,二房那边乱糟糟的,若是被迁怒,也是自讨苦吃。”

王氏冷哼一声,平日周氏强势,把几房人压得喘不过气,早就满腹牢骚,阴阳怪气道“七郎病故又怨不得我们,自己不知节制,死在通房的床”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季远森狠狠地掐了一把。

王氏吃痛,懊恼道“你掐我作甚”

季远森提醒道“家丑不可外扬,切莫乱说。”

王氏闭嘴不语。

妇人到底喜欢唠家长里短,她又睡不着觉,索性同自家男人议起二房那边的作为,打抱不平道“以我之见,二嫂着实过分了些,明家未过门的姑娘在娘家守望门寡便罢了,偏要把人讨过来,把事做得太绝。

“虽说明家不及侯府门楣,好歹也是正四品的官家娘子,若是在娘家守望门寡,日后有合适的郎君二嫁,也算是条出路。而今过府,以二嫂的性子,只怕是没什么盼头了。

“这事若落到我的头上,指不定怎么闹腾,好好的一个闺女被活生生地折了,都是做爹娘的,她的七郎是人,明家的闺女就不是人了

“只怕外头不知怎么议论我们季家呢,仗势欺人,不给人留活路。”

听她念叨,季远森虽也觉得这事做得不地道,还是不想惹事,“你莫要碎嘴招人厌。”

王氏冷哼一声,嫌弃道“郎君就是太窝囊,仰人鼻息惯了。”

季远森理直气壮道“有这么大的树遮阴,我何苦还要出去瞎折腾吃苦头”顿了顿,“季家祖辈这般殚精竭虑,不就是为了后辈能得庇护吗”

王氏一时被噎得无语。

季远森不想跟她唠,闭目道“睡觉。”

王氏哪里睡得着,又道“七郎故了,四郎进京来,只怕侯府的爵位,多半会落到他的头上。”

此话一出,季远森忽地睁开眼睛。

王氏看着他,意味深长道“四郎是庶长子,从小被丢在江宁,是什么性情我们也不清楚,你不考虑自己,总得为底下的五郎和八郎他们考虑,毕竟以后季家的前程掌握在四郎手里。”

季远森沉默了许久,露出奇怪的表情,“你怎么知道二哥会把爵位传给四郎”

王氏愣住。

季远森“二嫂那性子,你又不是今日才知道,四房跟二房一母同胞,若二嫂从四房那里过继一个子嗣,爵位不就后继有人了吗”

王氏“”

她竟忘了这茬儿。

季远森提醒她道“莫要妄自揣测,若是得罪了人,里外都不讨好,明白吗”

王氏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温顺道“郎君说得是,是我思虑不周了。”

季远森“睡觉。”

翌日晨钟声响,陆续有人过来换班。

明容守了一夜,着实吃不消。

张氏心疼地搀扶她起身,她站不稳往下坠,张氏忙扶住她的腰身,明容稳了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长房那边的季二郎过来,着一袭白衣,生得文质彬彬,他同季玉书客气道“四郎且去歇着罢,我来看着。”

季玉书应声是。

季二郎又对明容道“弟妹也去歇着,晚些时候过来也无妨。”

明容朝他行了一礼,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出了灵堂。

外头仍旧黑漆漆的,沉香院的婢女提着灯笼在前面照亮。

空气冷冽清新,洗去了灵堂里的香烛气息,明容由张氏搀着回沉香院。

昨晚膳食用得少,她有些饿了,荷月提前备了早食,明容回去后先用了早食,而后才梳洗去小憩。

在灵堂里守了一整晚,身上残留着浓重的香烛味儿,她也懒得换洗,就是要被香烛腌入味儿才好,显得虔诚。

心里头惦记着事,也不敢睡得太沉。

仅仅只睡了一个时辰,明容便起了。

张氏进屋来伺候她穿衣,说道“娘子昨晚一宿没睡,再歇会儿也无妨。”

明容下床道“我初来乍到,不清楚府里的情形,还是周全着些好,省得落下诟病,让人嚼舌根。”

张氏知她行事谨慎,没再多说什么。

整理好仪容,天色早已大亮,一行人前往和风楼,途径穿山游廊时,碰到季玉书从知春园那边过来。

对方是兄长,明容垂首朝季玉书行福身礼,喊了一声四哥。

季玉书略微颔首,端着姿态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她先行。

明容由张氏扶着走到前头。

季玉书跟她们保持着一段距离,目不斜视。

只是那女郎委实生得俊,气质清冷,我见犹怜。她刚来时就引得府里的郎君们偷窥,季玉书再怎么君子,始终是个男人。

当主仆走到游廊尽头时,他的视线鬼使神差地落到那女郎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上,仅仅只停留了片刻,便不露声色别开了。